和县南义街是个东西走向,又长又窄的古老农村集镇。传说很早以前镇子上的东西两头,开了两爿药店,街东的白家是个外来户,以薄利多销,货真价实招徕顾客;街西的杜家是当地人,以家聘良医,服务热情吸引病家。两家生意都很兴隆,但各为私利都在暗中使奸耍刁,想挤垮对方。天长日久,这两家就自然而然成了冤家对头。
不多久,一把封门大火,把杜家烧得片瓦不存,一家人只得含泪离开故土去外地谋生。白家总算天从人愿,自此独家经营,别无分店,生意更加兴旺,没几年功夫便骡马成群,家财万贯,成为当地一门首户。
大概是世间总没有一个事事如意的人家,白家虽说家大业大,偏偏那位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却过早地咽了气,尽管留下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,但女儿家毕竟是早晚要被“泼出门的水”,终究不能撑持门户,继承家业。为此白老板忧心如焚,托媒行聘,一连娶了三房小,可谁也没能给他养下一个儿子。用左邻右舍的话来说,简直连响屁都未放一个。白老板除了终日唉声叹气,自恨命薄之外,只想把女儿拉扯大了,日后招房女婿来撑撑门面算了。
女儿乳名胜男,学名白洁。转眼已到青春妙龄,不仅姿色出众,而且文才超群,登门求亲者接踵而至,可没有一位被白家父女看中的。为了能够招一位才貌双全的乘龙快婿,这年除夕,父女合室商议,撰写了一句上联贴在门首,声言有能对中上联者,不仅可入赘白门,而且全部的家产由其继承。
本来这位秀美聪慧的白洁就名扬乡里,现在又搭上一份家私,引得许多人都跃跃欲试。远亲近邻,过往客商,登门吟对者络绎不绝。从初一到十五,前来吟对者少说也有好几千,但都无一对中。
到了元宵节这天下午,情况一如既往,白家父女看看又无希望,正在摇头叹息之际,突然在人群中挤进来一位衣衫褴褛、面呈饥色的少年。他瞟了一眼门首的上联,那上联确实出得有点怪,都是用草药名串起来的,而且串的不牵强:木通牵牛,过淮山,遇滑石,跌脱牛膝,问如何断续。少年读了两遍,淡然一笑,对白家父女说道:“我来对对好吗?”也不等回答,便高声诵道:“土狗推车,载金银,跨田翘,撞破车前,看怎样茴香?”
白家父女一听,对仗工整,奇绝万分,两人再把少年仔细打量一番,觉得他虽然衣帽不周,面容悴憔,但眉清目秀,气宇轩昂,确非等闲之辈,不禁大喜,连忙把他让进屋内。
原来,这位少年名叫杜重,就是当年在街西开药铺的杜家后代。刚才那吟对的下联,不仅工整,奇绝,而且还暗寓了他此番回乡(茴香)的不幸经历和远大的抱负。杜家遭火,他还在襁褓之中便跟随父母飘流外地,他的父母因家产遭火洗劫,长期郁闷,又因抛离故土,多年颠沛流离,积劳成疾,以至在杜重十岁那年便双双离开了人世。父亲临死前将他托付给世代在徽州行医的外祖父,一再叮嘱他要好好地学医,日后学成回乡,定要重振家声,把杜家那块金字招牌重新挂在南义街上,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甘瞑目。
杜重牢记父亲遗训,日夜发愤攻读,不几年就医道大进,远近闻名。外祖父见他学有所成,便给他一笔可观的银钱,要他独自返归故里去闯荡江湖。谁知好事多磨,人到芜湖,口袋中的银钱却被偷窃一空。他一筹莫展,只得一路乞讨,空手回到家乡。刚进南义街头,便听说白家以中草药名出联招婿,心想,白、杜两家过去势不两立,如今纵想重整旗鼓,再振家声,怎奈囊中如洗,也难开起药铺,不如先隐匿身世,将计就计,等入赘后,再另立门庭,改换招牌也不迟。
因此,当白家父女盘问他的家世时,他只称父母早亡,无依无靠,一人从远方流浪到此。白家父女听说他孤身一人,绝无牵累,又见他相貌堂堂,出口成章,当然十分的高兴。于是,一面让坐,一面敬茶,把杜重奉若上宾。可女儿白洁却是个胸有城府的姑娘,她觉得杜重虽才貌双全,堪称佳偶,但无牵无挂,总怕他是个无根无绊的外地人,日后一旦远走高飞,就要毁掉自己的一生。为了试探他,白姑娘在为杜重敬茶时,吟了一句上联:“杜仲当归,生地不如熟地。”此联又是出得很绝,字面上串联了一些草药名,骨子里却在探问他能在南义呆多久。
杜重聪明绝顶,心领神会,不觉好笑,当即答对:“白芨生姜,天龙胜过地龙。”
白洁出句用杜仲谐音杜重,杜重对句也是用白芨谐音白洁。字面上都是中草药名,并且也透过字面回答了白姑娘的试探。白姑娘听了很欢喜,但又想,杜重对自己究竟意下如何呢?她还想进一步探个明白,于是她又别出心裁地出了一句上联:“春牡丹,夏芍药,秋菊冬梅,谁是采花汉?”杜重略一沉吟,脱口答道:“东启明,西长安,南河北斗,我即摘星人。”
杜重才思敏捷,有情有意,直喜得白家父女眉飞色舞,笑逐颜开,次日便大办婚事,杀猪宰羊,张灯结彩,大摆喜筵,宴请宾朋。杜重被白家招上门以后,很快地以其高明的医术和精深的经营之道,博得白家父女的信赖。虽然以后杜重的真正身世为白家父女知晓,一则木已成舟,生米已成熟饭;二则见杜重确实医术精通,忠实可靠,且又能敬重岳父大人,疼爱妻子,白家父女也从无怨言。常言说,冤家宜解不宜结,白老先生在垂暮之年,主动提出,在门首换了块杜家的金字招牌。
